女人的眼淚
| 郝蓮英今年已滿六十五歲，也就是這一年她中風了；幸運的是，她只是一條腿不太方便，并不是很嚴重的哪種類型，其它的身體各個部位一切健康正常；但不幸的是，在她中風養病期間，沒有一個至親前來照顧關懷，是鄉鄰們救了她的性命！ 郝蓮英有兩女兒、一個兒子，也有外孫女和孫子，為什么她在病重時，她們兒女都沒有前來看望老人？ 郝連英出生在抗日戰爭勝利的那一年八月，剛剛脫離外戰的苦海，又進入了國共的混戰。 解放后，郝連英父母一起又遇見百年難遇的饑荒年，在一九五九底，因為無糧進食，郝連英的哥哥出門失蹤了，從此以后再也沒有回來。 在那個苦難的歲月里，也不知有多少人被餓死！幸運的是郝連英的爹媽遇見了好人家，也就是村里（當時叫大隊）的書記張興武，他偷偷地給了郝連英家十斤大米，也就是這十斤大米，最終保住了郝連英和她爹媽的生命，為了感激張家的救命之恩，郝家將女兒許配給張家的兒子張保國，那一年郝連英剛好十一歲，標志的摸樣出落得讓張家一家人都滿心歡喜。 時間一晃就是八年，女大十八變，越變越好看，郝連英更是著落得楚楚動人，在學校她是�；�，在村子里她是美女。一家女百家求，不知道內情的人都來上門前來提親，但都是無功而返。 不管是在封建的過去，還是在發達的現在，只要堅持己見，少男少女的愛情都不在乎窮富之分，也不顧世俗輿論，她們都有自由選擇的權利。 郝連英是個性格要強，辦事果斷，獨立心強，且喜于向上的女子，她上過初中，在當時算得上是有水平的代表女性。 沒有念書后郝蓮英偷偷和村子里一個男孩相愛，男孩叫張強，家里很窮，兄妹多不說，連房子也不夠用，一家上下八口擠在兩間老屋里，兄妹幾個常年輪流在外面借宿。 張強人窮志不窮，他立志將來一定要讓家人過上好日子，一定不讓老婆去種田種地。 可現實的困境并不能阻止大眾的口碑，人們一致對張強評價道：張強就是個說大話不害臊的男人，自己窮得褲子都冇得穿還牛皮哄哄的，將來能有個女人就算他家的祖墳冒煙啰！ 為了此事，郝連英的媽媽不止一次地阻止女兒和張強交往，并提起當年娃娃親一事說：“英子��！要不是保國家的糧食救命，恐怕我們早已做鬼多年了！保國這個孩子不錯，你嫁過去他們家不會虧待你的�！� 郝連英聽后無語，她了解張寶國的為人品性，但她更喜歡有野心的男人。 再說張書記的兒子張保國，高中畢業，回家后就在村里做會計，為人忠厚老實，不善言談，長相文雅秀氣，人緣極佳，村子里的人大都欣賞他的為人，郝連英的爹媽更是喜歡，到二十歲時，郝張兩家的家長就張羅著準備給她們倆操辦婚事。 在爹媽的長期勸說和懷著報恩的心里，郝連英最終在二十一歲那年嫁給了張寶國。 婚后，張寶國對英子十分疼愛，可以說是百依百順，他的收入基本上全部上交給英子，而英子也不負眾望，她善于家庭管理，加上本身就勤快，一家子上下讓她收拾得井井有條，公公婆婆也是瞧在眼里、愛在心里。 隨著時間的推移，英子慢慢接受了張保國，她發現保國除了老實沒有大的理想以外，其它的都還不錯（按當時的年代，在村里當干部也是比較吃香的），最重要的是他很愛自己，雖然不能和相愛的人在一起，但找個愛自己的人也是一種幸福。 世事難料，禍不單行，一件意外的傷痛讓郝連英的脾氣性格突變。 那是英子出嫁八個月后的一次分娩，當時的情況比較危險，英子處于早產難產狀況，后來送到縣醫院才保住了英子的性命。 英子肚子里的小生命丟了，她痛哭不止，一個月也沒有忘記身心的傷疤。也許是坐月子落下的月子病吧！也就是從那時開始，英子的脾氣一下子急躁起來，看到保國每天沒有朝氣的樣子她就感到心煩。 就在郝連英大為煩躁的時候，張強又悄悄地走進了她的空間。 早在英子結婚前的兩個月時，張強和英子就偷吃了禁果，當時的情況很特殊，張強是無意中撞上英子在洗澡，看著白皙誘人的英子，他血壓高漲，一時沒有控制住情緒，加上英子也沒有反抗，就這樣她們稀里糊涂的攪在了一起。 后來，張強又偷偷地約了英子兩次，直到英子嫁人后她們才不敢放肆。 再后來，張強就出門打工去了（那年頭叫搞副業），因為他受不了心愛的人睡在別人的懷里。 張強回家了，是那邊工地完工了，快一年都沒有回家，一回來就聽說英子的小孩丟了，他抱著頭眼圈紅紅的，他認為那個小孩是她們的結晶。 于是，在英子又一次困惑傷心的時候，張強又順利的鉆進了她的心坎，一有機會，她們就頻繁地約會。 俗話說：好事不出門，壞事傳千里，這世上就沒有不透風的墻。 張強和英子的桃色花聞不多日就傳到了保國那里，他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這是事實，反正老婆是自己的，也許是有人故意挑唆，他相信自己和英子的感情，與其節外生枝，還不如順其自然，于是他和往常一樣，就當是什么事也沒有發生過。 張寶國的宰相肚里能撐船，可他的爹媽不干了，他們來到張強家里大吵大鬧，揚言要將張強告上法院就他繩之以法，這一下嚇壞了張強貧苦的父母，她們連哭帶罵地將張強勸出家門，從此，張強接近二十年都沒有回家。 張強的出走讓英子打擊很大，她們憑什么懷疑她倆，她們有什么證據？她哭叫著當面指責公公婆婆為什么要無中生有毀壞自己的名節，更是大罵張寶國無能，不該讓父母在外丟人現眼。 可憐的保國是老鼠鉆風箱——兩頭受氣！到最后他只得閉口不開，任其所便。 從此，張寶國的日子都在煎熬著度過，他的忍讓并沒有得到英子的諒解，反而給英子留下瞧不起的懦弱。只有英子自己最為清楚，她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，都是在給自己找個臺階下，同時也憎恨公公婆婆讓她難以做人�，F在，只要她稍不順心，一口氣就會發泄在保國的身上。 時間一晃就到了八十年代，在鄧小平同志的領導下，改革之風吹遍了中華大地，老百姓也都分到了田地。 時代變了，發展賺錢是顯示你個人的能力，改革讓一些渾天度日的城鎮干部慌張，裁減工作領導人員是改革的第一站。 哪一年，張寶國不幸被裁掉了會計的職務，他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，每天面朝黃土背朝天，只等著豐收的碩果。十幾年的光陰，他已是三個孩子的父親，也許是過多地承受著心里壓力，剛剛四十出頭的他已是兩鬢斑白，他的父親兩年前過世，母親的身體也不是太好，大女兒在做裁縫手藝，老二和老三都在念書，一家上下六口都靠著他一點微薄的工資維持著，如今沒有了工作，他只得靠勤勞來養育家人。 一九八六年九月的一天上午，天氣晴朗，一輛帆布吉普車緩緩地停在村委會門口，從車上下來的是多年不見的張強，他帶著妻子、兒子衣錦回鄉接他的父母去要去城里頤養天年。 張強很風光地回到了老家，他給老家所有的相鄰都帶有禮物，第二天還大擺夜宴請鄉親們喝酒敘舊，就要離開生他養他的故鄉，他講了許多讓人感懷的話語，鄉親們也投來羨慕的眼神。 一陣恭賀聲過后，有人開始喝酒猜拳玩起了游戲，一時間歡聲笑語連綿不斷。 張強借著鄉親們高興地吃喝時，他悄悄地溜出了現場，這些年他一個人在外打拼很是坎坷，由一個提灰桶的小臨工，到后來的包工頭，再后來他改變了思路搞礦山開發，終于踏上了正確的路線，這次回家接父母的同時，他想和英子說上幾句，也許這輩子是見到英子的最后一次！ 當張強見到英子的那一剎那，他一陣心酸，就差眼淚沒有掉下來！ 英子失已去了往日的靚麗，身材也變得粗壯，皮膚黝黑，眼角的魚尾紋瞧起來明顯地張揚著，雖然英子看上去是個農村婦女，但她端正的五官還是給人留下了曾經的美麗！ 張強從懷里拿出一個信封，里面是一對銀手鐲和一千元現金，她們不敢久敘，看著像個干部的張強，英子心如刀割！男怕入錯行，女怕嫁錯郎。要是當初執意嫁給張強，也許今天自己……大概這就是命吧！如今年過四十，兒女一大堆，還能翻天嗎？人不能跟命斗��！ “保國是個好男人，你們好好過吧，日子會越來越好的！”這是張強離開時留給英子的最后一句話。 望著張強消失在夜色的背影，英子忍不住眼淚嘩嘩直流，她一個人躲在被窩里哭得稀里嘩啦！…… 張強的這次回家讓英子感觸很深，男人就不該呆在家里種地，她打聽到鄰縣這幾年挖煤挺賺錢的，就鼓勵保國去挖煤養家，殊不知保國這一去卻成了她們永久的告別！ 就在張保國出外挖煤不到三個月的時候，英子接到一個不幸的消息，說他丈夫的煤礦塌方了，保國和一些工友都不幸埋在礦井里，十天以后才找出他們的尸體。英子傻了，她無法接受這個現實，當來到現場認領遺體時，她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，她罵這個開礦的不該賺這些黑心錢，她罵保國不該丟下她們母子不管……。 原來這家煤礦是非法開采的，沒有合法的手續，也沒有安全的措施，可事故已經發生了，英子就是再哭再罵也無回天之術！無奈她只能帶著丈夫的遺體、和賠付亡人家屬的撫恤金，認命地回到了家里。 沒有男人的家，女人就得堅強。為了這個家，英子和往常一樣里里外外、沒日沒夜，她將丈夫的賠償費把老土屋改建成紅磚瓦房，這在當時的農村，能住上紅磚瓦房就是一種驕傲的象征。 半年以后，有人勸英子續一個男人來幫助這個家庭，英子也曾考慮過此事，但他的條件是必須男方來她這里，而且還要視她家如同自家。 三個孩子，一個老人和一個個性十強的女人，很多有心的單身男子都望而止步。但不管是多么困難，只要女方同意，還是有男人敢上門承擔的。 沒多久，英子和一個鄰鄉的男人結合了，她們沒有辦理結婚登記。 來的那天，英子請來村子里的書記、村長，和幾個有名望的村民吃了一頓飯，這件事就算辦成了�？墒�，不到一年，英子就將那個男人趕出了家門，她說那個男人是個酒色之徒，除了侍酒如命，就是酒后蹂躪她的身體！她開始是將就忍耐，到后來是確實難以忍受，終于在一天晚上，她丟出男人的衣物，將他掃地出門。 一切都平靜如初，英子開始放棄了對男人的希望，從此也不再提起去找個男人相伴。 就在英子過慣了這樣的日子時，一件意外打破了她生活中的寧靜：大女兒未婚先孕！最可氣的是男方并沒有打算承擔責任。 英子氣得大罵女兒無能，做出這些讓她丟臉的事情！在她和男孩的父母溝通講和后，大女兒出嫁了，并在當年就給她生了個外孫女。 面子總算挽回了，可是好景不長，沒多久又聽說女婿有了外遇，英子痛恨相加使出女人特有的潑辣，但還是挽不回女兒破裂的婚姻。 外孫女判給了女兒，可年紀輕輕的女兒哪有能力撫養？無可奈何，英子除了罵女兒無能外，還是心疼地將外孫女留在自己的身邊。 大女兒被罵著打工去了。在以后的日子里，大女兒極少回家，因為在個人的感情上，她屢遭失敗，也許是上天在作弄于她，所遇見的男人是有錢的花心，沒錢的她不敢嫁，原因是媽媽不許她嫁給沒用的男人，同時也說出絕話，如果沒有找到有能力的男人就不許她回家！就這樣她拖來拖去，一直到四十歲以后才和一個五十歲的男人結合，但她從來都沒有帶回娘家！…… 大女兒的事件剛剛平息，二女兒也出現了異常，原本是英子精挑細選的二女婿，自從娶了二女兒以后，就慢慢地減少了來岳母家的次數，他不來不說，也不希望她的女兒回家看看。 這一下氣得英子見到二女兒就罵，以至二女兒回家的次數更少，可英子她還是一口氣憋得難受，非得讓二女兒和女婿離婚不可。 二女兒性格柔和，也算是一個本分人家。二女婿脾氣有點倔，勤勞肯干，結婚前經常幫岳母干農活，并答應岳母一定能讓她女兒過上好日子。 也許是英子喜歡提前承諾的性格，她覺得男人就得有理想，敢做敢拼，看著二女婿有點像當年張強的個性，她非常滿意地將女兒嫁了出去。誰知幾年過去以后，二女婿并沒有她預想的那樣給她爭光，于是就當著女婿的面不停地嘮叨埋怨，以至二女婿越來越少，他認為岳母是打心眼里瞧不起他，與其前來受罪，不如干脆不來。 見不到女婿的影子，英子就把所有的怨氣都灑在了二女兒身上。 有一次二女兒回嘴媽媽說：“您女婿對我好，對你外甥好，對這個家好還不夠嗎？您為什么非要有錢您才滿意呢？順其自然不好嗎？……” 沒想到英子不等女兒講完就大聲罵開了：“你懂什么叫好日子？老娘當初就是和你現在一樣想得簡單，以至成了今天的這個結局！你男人對你好是因為他沒本事賺錢，怕你不跟他過日子，懂嗎？大傻瓜！……。我怎么這么命苦��！生了你們倆個不爭氣的東西！……” 二女兒知道媽媽的脾氣，最終她還是忍不住媽媽的專橫霸道，一改往日的柔弱退讓，也加大了口氣說：“您現在說他沒用，當初不是您非要我嫁給他的嗎？我現在才知道爸爸為什么會提前過世，這都是您給逼的！……” 二女兒的一句話如同萬箭穿心！英子哪受得了這般刺激，只氣得她雙唇顫抖，臉色發青，瞪大著發紅的雙眸好像不認識老二一樣。 幾秒鐘過后，英子抬起發顫的手指向二女兒破口大罵：“你這個白眼狼，老娘今天算是看透了你，長本事了是吧？好……好……你馬上就給我滾！滾得越遠越好……我現在就告訴你這個混賬東西，要么你給老娘和他離婚，要么你一輩子也不要見老娘！滾！……滾！……”罵完后她順手操起掃把朝女兒身上打去。 看著快要發瘋的媽媽，二女兒知道話說過了，可每個人都有脾氣，老實人一旦犟起來更是九頭牛也拉不回，她任憑媽媽打罵也不回避，她哭了，但還是大聲回應著：“滾就滾，你以為我想回來嗎？我早就受夠了！不是看著您是我媽媽的份上，我一生都不會回來……” 眼看著老二遠去的身影，英子整個人都懵了，她沒想到這個聽話的女兒會這樣對她，她做錯了什么？為女兒好有錯嗎？早知道養這些不孝的東西干嘛呀？英子淚如雨下，她的心被二女兒狠狠地砍了一刀，久久不能栓愈…… 后來，英子的二女兒就極少回家，有時候她帶著探親的禮品放在娘家門口就走了，有時她們娘倆見了面，英子也不和她講話，更談不上給她電話，就算英子病了她也不會通知她的子女！ 有人說：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！上天是不會眷顧那些苦命的人們！ 英子一生辛勞卻沒有得到她想要的結果，可命運好像并沒有放過她的不幸！兩個女兒不爭氣不說，兒子也讓她欲哭無淚！ 兒子打工帶了個媳婦回家養孩子，這本該是做婆婆最高興的事情，可英子沒笑過幾天就板起臉面孔，她發現自己和這個媳婦根本就不是一個類型：你說這樣，她要哪樣，稍不遷就媳婦就鬧著要回娘家。最可氣的是自己的兒子，不但不在中間打圓場，而且還袒護媳婦說自己的不是，這是英子最難以接受的事實，這么多年都是她一個人支撐著這個家庭，沒有人會反對她的作為，也沒有人敢和她作對，如今遇上兒媳這么一個不懂世故的外地女子，她容忍的限度終于爆發了…… 一次和媳婦發生了爭執以后，英子當著媳婦的面對兒子大聲說道：“你這個沒用的東西，你現在要么帶著你的老婆遠走高飛，要么現在就和她離婚，二選一你看著辦？”說完后英子仍是余怒未消。 兒子看著媽媽噙滿著眼淚，他非常了解媽媽的性格，也不敢和媽媽作對，其實他很想盡孝，但他知道這需要時間，而不是現在，他認為沒有離開老婆的理由！為了保護這個家，也為了給媽媽一個自由的空間，他選擇了遠離他鄉…… 英子的家又一次變得清靜起來，與其說是清靜，還不如說是冷清！沒有人頂嘴，也沒有人讓她發泄！唯一讓她欣慰的大外孫女也上了大學，這些年大女兒除了寄一些外孫女的生活費用，幾乎是沒有看望和教育自己的女兒！ 然而，也只有這個外孫女才是英子這輩子唯一的精神支柱！外孫女不在家的時候，就常常給外婆打電話來關心她、體貼她！每次英子接到外孫女的電話時，她都忍不住老淚縱橫！她慶幸老天有眼，總算賜予她一個乖巧可愛、心靈相通的外孫女！…… 更多的時候，英子總是一個人坐在屋內盤問著自己：如果當年嫁給了自己相愛的人，她的日子還有哪么苦嗎？…… 又是一個月圓的夜晚，英子邁著中風后有些不便的腿腳，看著如鏡的月兒掛在遙遠的星空之中，就像她一樣總是顯得那么孤寂！ 此時的英子總心事重重，她無奈地搖了搖頭，仿佛有太多的心思無處訴說…… 時間就這么匆匆地離去，每當英子一個人孤獨地望著月亮時，她的心里就在罵女兒和兒子不孝：“沒有男人我不是還活著嗎？沒有兒女我就不能生存嗎？一群養不家的白眼狼，沒有你們，老娘照樣會活得好好的……” 可是，每次罵完以后，月亮總是見到英子擦抹著淚眼，一歪一拐地回到了她親手建成的紅磚瓦房…… |
